“你確定是在這兒嗎？”

王璐站在一處民宅前，裹了裹身上厚實的外套，向馮利民問道。

蘇市的冬天可真是濕冷啊，可也是真漂亮。

這一路走來，入眼全是皚皚的雪景，古老的建築和街道在雪的映襯下，越發顯得江南韻味十足。耳邊還不時飄過一兩句路人的吳儂軟語，細膩綿密，讓人沈醉。

馮利民停了下來，拔下手套從兜裏掏出來了一張小紙條，對著門牌號仔細看了看：“沒錯，就是這兒了。”

說完他就上前敲了敲門。

“誰啊？”屋裏傳來了一個年輕女孩的聲音，王璐皺了皺眉，聽聞曠師傅已年近四十，難道是他們找錯了？

正想著，院門已經被人從裏面打開，門內探出了一個豆蔻少女的腦袋：“請問你們找誰呀？”

“請問這裏是曠梨師傅家嗎？”王璐禮貌的問道。

“是啊。”小女孩側了側頭，“不知客人是？”

“你好，我們是從粵市過來的，聽聞曠師傅一手刺繡功夫精妙絕倫，特地來此想和她商量一些事情。”馮利民跟著解釋道。

他們這次來找刺繡師傅，就是為了新品牌——“簡”而來。常規線的西裝已經漸漸上了軌道，只是愛系列的高端禮服這一塊，一直進度緩慢。

馮利民做為“簡”的主設計師，這段時間著實銷毀了不少的稿子。倒不是說設計稿不好，而是他總是覺得少了點什麽。後來王璐仔細想了想，發現可能是布料的問題。現在市面上的機繡花樣繁多，可到底是批量的機器生產，始終比之手工刺繡少了些靈氣。

可好的手工刺繡數量卻非常少，為了找到好的刺繡師傅，王璐特意打電話向資深旗袍愛好者——許婉兒女士好好請教了一番。在她的介紹下，才找到了曠梨師傅的住址。

“曠師傅如今已經不做刺繡啦，你們找其他人去吧。”女孩聽完他們的來意後，就打算關門謝客。

馮利民動作迅速的用手堪堪攔了一下：“小姑娘，你看我們遠道而來的，這大冷天的也不容易，好歹讓我們上門討杯熱水喝喝吧。”

“這……”女孩猶豫了一下，又把兩人上下打量了一番，“好吧，看你們也不像是壞人，進來吧！”

王璐聞言輕輕笑了笑，真是個單純可愛的姑娘，只看外表就敢判定人好壞了，幸好啊，他們也確實不是壞人。

兩人隨後跟著她進了院子。這是間典型的蘇式院落，左右對稱，平面規矩。墻角處栽種了一圈的花草，可惜因為天氣寒冷，早已經雕零了。

小女孩引著兩人來到屋檐下的石凳上坐下，給他們倒了一杯熱茶，不好意思的說道：“姑姑她不喜歡生人進屋，所以只好委屈你們在外面喝茶歇歇了。”

“姑姑？”馮利民雙手捧著茶杯，企圖汲取一些溫度，“曠梨師傅是你的姑姑？”

“是啊。”小女孩坐在旁邊搓了搓手，“你們待會喝完茶就快回去吧，姑姑她一會兒就得出來了，看見你們在這，她會不高興的。”

馮利民和王璐兩人對視了一眼，沒想到曠師傅對於生人這麽排斥。王璐有些著急，她開口問道：“曠師傅真的不再刺繡了嗎？”

小女孩嘆了口氣，“確實不做了。”

三人正說著話，屋裏卻突然傳出了一個低沈的女聲：“絲絲啊，是誰來了啊？”

“姑姑，沒，沒誰，問路的。”這個叫絲絲的女孩子聽到這個聲音後顯然有些慌亂，她一邊答話，一邊拉著兩人催促著他們快出去。

可還沒等到他們走到門口，曠師傅已經從房間裏走了出來，她看見王璐兩人在院子裏，果然很不高興：“絲絲，我和你說過，不許帶陌生人回來，你把我的話當成耳旁風嗎？”

“姑姑，我沒有。”絲絲有些委屈的低下了頭，連說話的聲音都變的有些哽咽。

“曠師傅，不關絲絲姑娘的事，是我們冒昧打擾了，不好意思啊！”王璐見到小姑娘因為他們而收到責備，心生不忍，於是出言解釋道。

“你們是誰？”曠梨皺了皺眉，知道她的人，無非是……

“曠師傅，我們是想請您做刺繡的。”

果然！曠梨冷哼了一聲：“你們來錯地方了，我早就不碰刺繡了。”

“曠師傅，我們真的是很有誠意想邀請您的。如今機繡泛濫，可那些東西卻一點都沒有刺繡的靈魂。我是一名設計師，我想做出讓全世界都喜歡的，屬於華國的禮服，如果有您的加入，我想一定會事半功倍！”馮利民急急解釋道。

“即便是這樣……你們也還要找我做刺繡嗎？”曠梨聽了他的話，半晌把自己的右手伸到他們面前。

！！！

馮利民和王璐都不由得的被眼前這只手給驚呆了。原本如美玉一般的手上，卻橫亙著一條條傷痕，顯得猙獰又醜陋。

“……曠師傅，您是因為手受傷了，才決意封針，不再刺繡的嗎？”王璐喃喃問道。

“嗯，姑姑的手……在一次意外中受了傷，從此就不動針線了。”絲絲姑娘代替曠梨做了回答，此時的小姑娘眼睛都紅了，即使是看過這麽多次這雙受傷的手，她還是忍不住的為姑姑傷心。

一雙靈活的手對於一位刺繡大家有多重要是不言而喻的，馮利民有些懊惱，要是來之前打聽清楚就好了，這會兒，不是又揭人家的傷疤嘛！

他正想出言告辭，卻被王璐的一句話給震在了原地。

“當然需要！曠師傅，您若是還放不下刺繡，不妨和我們一起努力看看。”

“我這樣的廢人，對你們還有什麽用呢？”曠梨輕聲問道。

她從懂事起就開始學刺繡，這麽多年過去了，刺繡早就已經成為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所以在受傷後，她才會絕望的封針。再多的喜歡，對於一只不太靈活的手來說，都只是枉然罷了。

“不，您錯了，您的存在對於我們而言就是一種意義。要做出一件真正具有華國特色的禮服，可不是單單用刺繡那麽簡單，還需要一種平衡，一種傳統和時尚的平衡。”

“何況您雖然受傷了，可您仍然是有著多年刺繡經驗的大家，您可以開班授課，可以從旁指導。如果願意的話，您甚至還能試試看用左手來訓練。”

“我曾經見過有人失去了右手，可經過反覆的左手練習，最後也能正常的生活。”

“其實重要的是，您不能因此而輕易的放棄。”

“教人刺繡……左手……不放棄……”從來沒有人和曠梨說過這樣的話。從她受傷以來，每一個看見她的人都只會溫聲安慰幾句，面上流露出來的永遠是帶著幾分憐憫與可惜。

這一切都讓她從心底裏覺得，自己已經是個不折不扣的廢人了，於是只能灰溜溜的在刺繡這個行業中狼狽離開。

可今天這個姑娘卻和她說了截然不同的一番話，讓她心中漸漸燃起了一絲希望……或許，自己還能再試一試？

馮利民兩人見她很久都沒出聲，不由得有些失望，還是不行嗎？哎……

“曠師傅，今日真是打擾了，抱歉。”王璐和姑侄倆點了點頭，就打算離開。

走之前，王璐仍然想再做一次努力。只見她轉身走到曠梨面前，從包裏掏出來一張名片遞給了她。

“這是我的名片，如果您想換一種不用的生活，隨時來找我，我們服裝廠的大門，永遠會向您敞開。”說完她就和馮利民離開了。

絲絲關上門，看到曠梨拿著那張小小的卡片，久久沒有動彈。

“你說，她會來找我們嗎？”

回粵市的飛機上，馮利民靠在椅背上嘆了口氣問道。

王璐雖然在曠家院子言辭懇切的說了那麽一番話，可這心裏頭其實也和他一樣忐忑：“不知道，但願會吧！”

雖然此次去蘇市沒有把人給帶回來，可“簡”的進度還在繼續。

正好端系列的常規款西裝推介會馬上就要開始舉辦了，於是王璐和馮利民索性把遭遇瓶頸的愛系列高端線先放在一邊，專心忙碌起推介會的事情來。

雖說是常規款的西裝，可在款式上依舊可以做一些文章。王璐憑借著自己的記憶和直覺，針對馮利民他們的設計做出了一些改動，讓原本刻板的款式又多了一些其他的感覺。

再搭配上精心設計的領帶款式，和適合不同場合的不同顏色的襯衣，簡直是一個禮拜都不用擔心重覆的著裝。

這不，第一批的成衣還沒出來呢，馮利民和錢郁就搶先拿了幾件樣衣走了，美其名曰給自家服裝廠打廣告。

至於女款的設計就更加多變了，不僅有褲裝，還有裙裝，顏色比之男款也更加多樣，不同的款式，能穿出不一樣的感覺來。

果然，在之後的推介會現場有很多客戶都對“簡”的西裝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，大家從沒想到套裝還能穿出這樣的感覺來，簡直是打破了他們以往對於西裝的刻板印象。

“簡”的端系列成衣，從此刻開始拿下了第一個勝仗，也為將來的愛系列禮服，打下了穩固的基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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